漂流见闻录 人海之中有孤岛,青皮铁岩 见白浪在崖壁上回头,也就见到了一头狮子撞向南墙 唯有海豚如时间的锋刃,向上雕刻,祭出一道令人战栗的音浪。 我漂流至此时,天色正发白,迎着晨光,我瞥见那被海浪泡白了的双臂和手掌。 长时间的漂流使我的头颅开始眩晕,靠近陆地后我站立在浅滩清冷的海水中,小心翼翼地挪着步,趿手躡脚地爬上岸滩的乱石堆,我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上四处打探。 远处,有一棵
每一个汉字其实都是一只蚂蚁的变形。看似羸弱,实则无比坚忍和健硕,它们成群结队,几千只上万只托举着像我一样滑稽的人类,带我们匆匆穿梭于跌宕起伏的人生。 风一吹起,沿途的草叶一摆,它们就驮起这只被用旧的潦草的布袋。 终于有一天,它们把我驮至隐秘洞口,往里一丢。那里有一台自助存储机,洞外写着四个字:蚂蚁银行。它支持零存整取。于是在那里我重新被它们加工,一块块拆解下来,被撕成零乱的三角形、五边形、六边
《布袋笔记》中的文字,如同一个现代“漂流者”记录下的心灵札记,其中充满了跳跃的意象和密集的隐喻。诗人试图通过“镜子”与“绝壁”这两个基石来观察个体生存,并进而透过对生命状态的深度反思,来建立独特的个人生命哲学。对于同一个人而言,个体生存与生命哲学是一体两面。生存是基础,是哲思的土壤,没有生存,生命哲学无从谈起;而哲思是生存的灯塔,一旦建立,便会对生存产生指引作用。二者在诗人的作品中相互渗透、相互滋
草 草,针尖大小,一碌磷砸出个响屁。 草,一旦嘴搭在硕大的石头上,忘乎所以,撕来咬去,一连串蚂蚁大小的窟窿眼,挨挨挤挤,石头疼得根本哭不出声, 从早到晚,石头东摇西摆 石头颤颤巍巍,不像个石头的样子。 石头天不怕地不怕,倒怕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 望天 西戈壁,一块块望天石,古老而又传统地望着。 一个个高耸天际的额头,自从让时光放牧后,越发显得辽阔。连木头看上去,一块又一块闲田。天上
河里的木头 那些木头,随着河的走向,或弯或直地漂泊一生,总是被生活的浪打下去又浮上来。 在木头的上方,冷不丁地出现雨的冷言、风的利刃,把肥胖的木头剥剩一个无皮的骨架,扛着水的沉重。 不会转弯抹角的木头,在河里直行,受到激流猛烈的冲击,磕碰出无言以对的疼痛。 表面躺平,实际下面藏有漩涡的密语 没有一段历程不是起起伏伏的。 中途。阳光无法照出木头的每一次转折。在河里太久,木头迷失于自身的流
冰凌花 北国友人,发来一朵花的图片,问我是否见过。 只见金黄的花朵如火焰,在北国寒山尽头透明的冰雪里,像是举着灯在接应南风。我家乡没有这样的花。友人说这是冰凌花。 它让我感慨:梅花选择雪,冰凌花选择整个冬天和冰天雪地,比梅花还不怕冷。 一再试着为冰凌花写诗,却怎么也写不成,不是亲眼见过的事物,写起来心里发虚。于是,就町着那张照片出神 忽然见她动了。她动了,破碎的冰凌声,是整个春天在清点它
手茧 他的手心沟壑纵横,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尘灰。 每天凌晨四点,路灯还未熄灭,他便握着那把秃了半截的竹扫帚,在空荡的街道上划出第一道弧线。 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风卷过枯叶,沙沙作响。 偶尔直起腰时,他会摊开手掌,看那些茧花在路灯下泛着蜡黄的光。它们早已不再疼痛,只是沉默地堆积,像一层又一层的年轮。 有次,一个小女孩跑过,丢下一颗糖,他弯腰去捡,糖纸粘在茧上,竟撕不下来, 他笑了笑,索
桐花开时 花开满树,我们一起缓缓向堤岸走去。 一簇簇桐花,朝天地摇响摄魂的铃铛。紫色的馨香在风中打出一个个心形的结……… 阳光柔柔,风声细细,偶尔三两声鸟鸣从身边滑落。 你在耳畔呢喃,轻柔的气息一下一下搔着我的耳朵,痒痒的。轻声细语之间,漾动的是桐花的甜香。 满地草色青嫩,风过处,桐花簌簌坠落, 落花满地,我们已经无从捡起记忆中那些美丽的残瓣。在桐花的羞赧中,我们遥看一河春水澄碧。
夜色浩浩荡荡,我和镜子里的自己撞个满怀 暮色沉入河流,天地的衣袍晕染了浅墨,河滩涂抹沙漏,一灯浮光,钓起水底闪亮的词句。 大山被推出老远,一弯初月,拨动了夜的心弦,堤岸泊在原处,唯有踏实和安心,甘愿为所有的桥,承载两岸。关于重任,踩踏和碾压的分寸,已恰到好处。一根人造的肋骨,已是自然主义的黄金分割线,沉浸于水天一色。 谁落入夜的巢窠,谁就具有良好的水性,风声是万物呼出的兵马,倒影丛生众多意象
她的光斑 在山间行走的时候,她看见无数梦中来过的光斑, 那一瞬间,她怀疑,它们是带着使命来的。 这些零落的小东西没有香气,也没有影子,仿佛突然而至,又会突然消失。 它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也不知人为何物,只管静静地亮着,只管美丽这一段贫瘠的人间之路。 有露水沾湿裤腿,她仿佛看见,它们跳到她的身上来了。 她继续向前走着。不远处,有人举着一把白色的雏菊在飞,他发丝缠绕的光阴散开了,并无人听
逆光里的水杉让时间生锈 车在高速公路疾驰,却追不上逆光里水杉生锈的速度。西斜的太阳,成为最先倒下的那一棵。 在向时间和霾深陷的过程中,水杉为尘世留下最后的暖意。它用沉着的锈色表达对尘世的厚爱与薄愁。而行车者以左脸,贴着水杉的锈色和穿过锈色的光影,才得以确认自己与时间的关系。 他以九十五迈的速度向着黄昏疾驰。 黄昏深处有他的晚餐和爱人,有他歇脚在暖冬里的小镇和未及装订成册的冬日诗卷。 生锈
与骆驼说 在沙砾与天际勾勒的雄浑画境里—骆驼,宛如古老岁月遗落的箴言,是沙漠的船,亦是生命的山。 茫茫大漠,是你永恒的舞台,狂风呼啸,黄沙漫卷,皆为你的传奇配乐。 你是上帝在荒芜中镌刻的奇迹,每一寸坚韧的皮毛,都烙印着天地初开的密码。 戈壁的风,恰似时光的信使,在寂寥中低语,诉说着那些被风沙掩埋的古老故事与深沉情怀。 一队骆驼,好似岁月的行者,在沙丘间缓缓蹠步。它们身形高大,从远古走来,
快递 总差最后一个快递尚未抵达。生活的起落架久久悬空,新的开始,总欠东风 被精密切割后的条码撼动肌肉或筋腱,弹起一扇纤薄的亚克力窄门一轻而易举地,开启一具肉体。 快递柜,藏在巢穴深处的蜜罐蚁。储备,储备,知觉匮乏的时代,一切注意力都需要重新分配。又有一个快递,甘美的小口袋饲育工蚁,小小群落们是城市中发痒的神经末梢。 沿着手机的血管一寸寸探查:现在到了哪里? 起落间距太短,不足以聚合成完整
步人十八岁 开始爱美,讲究衣服搭配怎样添彩。实际上,我一点颜色也受不住。 天底下劳作,黑如扁担压弯你的后颈, 钉耙将干燥翻面。潮稻谷、汗脊背,在熟睡的我落地前,都不会干。 架起一面银灰大盆,用于洗澡、洗衣。洗掉的颜色,渗入你命里的痴情。衣服太宽太大,让你的头不自觉倾斜,沉人一角的梦:一缸浓稠的醋,和深色的醉意。 我越鲜艳,越像一枝金桂花。十八年华里的香气,我怕,是夺了你的。 修鞋 这
甜蜜的事业 蜂箱一个挨着一个,挤在湖边。 这里繁花锦簇。养蜂的夫妇和蜜蜂一同流连在油菜花海金色的怀抱。 从春天开始,他们一路北上,开着载满甜蜜的蓝色卡车,追逐花期。今日,我随行其后,贪婪地吮吸路过的风,里面满是甜甜的香气。 一对夫妻,两双勤劳的手,把甜蜜涂抹在壮美的大好河山。 一年里,他们用双手搬运季节,拼凑出一个最长的夏天,长达四千公里。一年里,他们率领着蜜蜂大军,只做两件事,东征西讨
历史像一道疲惫影子,隐匿在古城墙的罅隙里。来此的游客时常盼望,它可以被清晨明丽的钟鸣、暮色里幽远的埙声唤醒。 当你进入或者离开这方城池,用手抚摸爬满伤痕的古城墙的一角,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你是否会幻想,这乌黑斑驳的石块上,曾有多少相似的手掌停留? 粗的,稚嫩的,华贵的,宽大的……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与他们,那些与你都曾抚摸过这块石头的人,共同拥有了某个瞬间,如同博尔赫斯那枚传
路口广场 一座雕像站在广场最高处,审视这片土地。行人像时钟里的时针或分针,不停歇地在四周推着时间前行。外出的行囊里装不下家,遗留的孩童,靠着雕像的小腿入睡,仿若在人海里抓住一个永不挪动的亲人。铜质的外表,内心比棉絮柔软,足以哄睡一部分童年。 坐在衰老的座椅上,车流仍然在附近周旋。你是否曾翻越山岭,才接受草木的臣服?高楼手牵手,将你环绕在中间,你是否也曾怜悯从这里路过的人间?鸣笛声赶走鸟鸣,车辆
喜马拉雅 这是我意念中一个高深莫测的名字,数不尽的神秘挡在数不尽的前面,过不去的天然和过不去的心一起,拦在路上。比如布达拉宫,我可能会坐立不安,也可能不知所措,更有可能自顾不暇。又如唐古拉山口,一阵风吼过,也许会吹散我和我的向往。 耸立,霸气的王者,所有的鱼和蚁还有蟹,都是你的士兵,剑锋所指,天,也低下头。遍地生长的顶礼膜拜,像一根鱼骨,在进化中耿耿于怀的成长,为了一场雪的丰茂,隆起为一座山。
超越青铜后成为领跑者,让青铜回到艺术。 从一块陨铁开始,找到金的部首,找到硬度的属性,找到直立行走的主人,比肩金属之王。 工艺的逻辑程序,沸腾之后冷却,灼流还原了冷静。从柔软到坚硬,给硬度一个理由,使之硬得纯粹,硬得无欲。 就出炉,出炉的不再是纯粹的铁,是圆钢,角钢,钢板。被炼了又炼的,是不锈钢,手撕钢, 坚硬还给铁的秉性,锋芒有了新的主人。 犁铧兴奋了农耕,翻开厚壤的黑铁,泛起寒光。走
题记:盛夏,豆角,黄瓜,窝瓜,葡萄,牵牛花它们展开一场浩大的比赛,纤细的藤蔓,一次次从茎上分娩、剥离,向着蓝天,努力向上,乐此不疲。 1 ▶ 纤细。孱弱。弱小。我再也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初来乍到的你。柔柔,怯怯。小心翼翼。你注视着世间万物,寻找最踏实的托付。像婴儿手指,划过时间的罅隙,在柔嫩中触摸尘世的路途。一点点,一寸寸。毫厘之间,都是生命的契机和延续。 2 ▶ 有人给你方向,你便从不辜负,
一条清溪流淌。 一带林木蔓延。 两袖清风拂尘。 一代贤臣故里,薛氏令之美名流传。 古村几条巷道曲折,引你探访唐时风月,碧青的溪水边,垂须的榕树下,开闽初登进士门第如今安在? 遗址石狮见证沧桑。千年石板居中铺陈,碎卵石簇拥的官道仕途依然辨出尊卑,默默铭刻一段村野书生功成名就的历史。 改朝换代依然,进士书声传续,细雨芭蕉春风拂面,得失人生俱往矣,陈年旧事封存古宅深处,新生枝芽一再更替兴衰景
一部手机,一个三脚架,支在桃园里,支在葡萄架下,支在稻场上,支在大棚中,支在荷塘边,支在田边地头……只要有一块立锥之地,走惯了田埂的庄稼汉子、锄草女人,就可以站得稳稳当当。 以蓝天为幕,以远山作背景,以丰收的果实当道具,黑红的脸膛上还带着几分羞涩,带着几分生硬,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在镜头前,笨拙地介绍着亲手栽种的水果、亲手喂养的鸡鸭、亲手制作的特产 或是蹩脚的普通话,或是浓重的方言,或是轻言
春风如期而至,树木睁开眼睛 细长的、圆的、扁的,为了遇见美好,树身遍布眼眸,每一只都有完美的构造。光是好的,暗是好的,风是好的,静是好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林边的一根电线杆,孤零零的,光秃秃的,几根支架捆住它,几排电线拴住它,不睁眼,也不说话。但孩子的撒娇声、老人的欢笑声、庄稼的拔节声,河流的走向,甚至一只蚂蚁的活动,一座山体的升降,都可以从它肩上传送,讯息、影像、风云,它拿握,却从不使用。
一条蜿蜒起伏的茶马古道,可是一条通天的路? 在历史深处的记忆里,山间铃响马帮来,早早把我唤醒, 那是怎样的情景,一队队马帮,驮着的,可是茶山的沉重? 千山万水里沟壑纵横,翻山越岭,一路风尘。你看一牧鞭一响,马蹄声声远。 风餐夜露,篝火为伴,一壶浊酒消解疲惫。敢于吃苦耐劳,就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你听一赶马小调响彻了夜空 茶马古道,留下重重叠叠的足印,踏破多少艰难险阻。它,把东边太阳驮到雪域高
建筑最明亮的脸庞。 映照万物,不藏私心,二氧化硅的初心是坦荡的底色。 雨来了,触摸到一颗颗打碎的心,它用全身的拥抱,重塑大海最调皮的横截面。 尘满面,那就停下休憩。玻璃最好的状态,是映出室内的馨香、室外的桃源。 打开便承接,关上便修己,移动时便随缘。 是光影最爱幻变之地。 我凝神望去,莲花在荡漾,彩虹在起舞。 眼神迷蒙处,道路自在肆意奔跑 小径 蜿蜒,曲径通幽。 起伏是和缓的态
风筝欲登天之门。 天空没有门。从古至今,谁也没有看见天空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天空有很多门,大门,小门,木门,金属门…不可胜数。它们,朝哪个方向开的都有。 天空的门一直敞开着,但不好进。 月亮从前很闲,闲得像一扇闭目养神的门上铜环。 月亮今天很忙,忙得像一把打扫门庭的扫帚,时时准备迎接天外有梦、纷至沓来的稀客、贵客。 风筝,便是众多来自民间的普通客人。一个个,化身为飞龙、飞鸟、飞鱼、飞蛾
拿到著名散文诗人先生《千秋一梦》后,首先被书名吸引,《一梦千秋》收入了近年创作的新作,共分《黔山》《谁在为我们顶着天》《假如我来生是一尾鱼》《花与人,不同根而同命》《过去的路与我不再相认》《史书上的人和上不了史书的人》六辑。读过之后,发现书名与内容竟然是那样的契合,宏大历史和时间背景下,历史、地理与文化的沧桑感,与诗人的人生境遇所触发的思考和对命运的喟叹,跃然纸上。这些恣肆汪洋、粒粒诗性的文字,无
关于一首旧诗的新散文 一天,一首旧诗被风吹走了,它的诗人如释重负,因为现在他再也不必对它吹毛求疵了。 那首诗总是太好而无法扔掉,然而,还是好得不足以发表。 那首诗跟他生活在一起,时不时要求他重新考虑 但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自己清除不掉那首旧诗,因为风又反向把它吹回到他的书桌上。 那首旧诗乐于回家,想重新被阅读。 那位诗人阅读,再一次意识到它太好而无法扔掉。他觉得也许会在下一封邮件中把
黎明,院墙下沉睡的木柴突然醒来,噻着:“我们要燃烧!”山坡上的柿子树上,最小的那只柿子鼓胀了一分,它也最早醒来。 她的血液里,成群的天鹅在游弋。 天空用铁锹翻着大地,它要赶在一场暴雨来临前,把一万头愤怒的公牛种进去。 宋耀珍:1965年出生于山西省静乐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有诗集《第三人称》《结束或开始》、短篇故事集《奇枝怪叶》《洪荒记》、儿童系列幻
最初构思《斜塔》时,只是想着写一首有关“生命存在的危险与恐惧”的诗,但“村庄”的意象一经出现,我突然意识到“故乡”将无法抗拒地进入这首诗中。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故乡”在诗歌中不是童年、青草和回忆,而是死亡,以及死亡所呈现的不同影像。父亲、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女英语教师”成为死亡的三个集中意象,它们扩散、延伸和渗透,形成对原设定主题的照耀和灌溉,同时增加了诗歌的厚度、宽度和情感深度。 诗歌应该有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