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害怕,我们射杀;当我们怀旧,我们拍照。 ——桑塔格《论摄影》 一 2018年10月已经过去六天了,我接到法国一家艺术基金会的邮件通知,去巴黎度过剩下的三个多礼拜。这趟艺术之行,可以说出师不利,打从飞机在巴黎上空遭遇乱流就开始了。好在安全着陆,当时戴高乐机场停机坪上,一队身穿荧光绿马甲的地勤人员,正整装待发。空旷的跑道上,掀起巨风,吹得他们东倒西歪,站姿略失庄重。时间有些晚,加之天气恶
1 走在回家的路上,俞小钧双腿很沉,身体也跟着沉,而且还在下沉。俞小钧能感受到双腿继续下沉的速度——已经是第三家医院给出的确诊了,淋巴癌,晚期。北京的两家权威医院,还有上海的一家大医院,结论一致。手术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意思就是无所谓。做比不做要好。这是那个权威医院权威专家的话。俞小钧理解他的话,让自己死个明白——肿块的切片报告会有更详细和直观的数据,数据也能给医生提供论文病例。最后,俞小钧还是
春节过后,我坐普通快车回老家。列车从华北平原一路南下,驶入连绵的秦岭山区,只要一经过峡谷和隧道,那部在线播放的喜剧片就会突然卡住,定格在人物的鼻孔或茫然的表情上,让人想起那句不知道谁说的名言,一切好的喜剧都有一个悲剧内核。我感到悲从中来,关掉平板,开始考虑给老家的亲友打电话。打开通信录,从头翻到尾,绝大部分号码和姓名都失去了印象,无法和所指对应起来。再输入老家的区号,一下子弹出来十多条号码。我犹豫
1 周万里的妈妈叫伍艳萍。三年前,伍艳萍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吐字含混不清,还意思凌乱,听她说话比猜谜还费劲。周万里才觉得爸爸周伯海不简单,啥话都能揣明白。周万里只能摸后脑勺。 周伯海像宠女儿一样,把伍艳萍照顾得很好。周伯海喜欢在微信圈晒美食,似乎能感觉到香气在腾涌。日新月异的美食图片,也是他宠溺伍艳萍的证据。他把菜盘里的家常味道,变成了人间温馨的爱情童话。为了梳洗方便,周
是吴燕垂的电话。于老师,不好了,老瓜他,他竟然…… 我揉掉眼屎,靠床头坐起来。电话那头,吴燕垂语无伦次的,显得惊慌错乱,还带着哭腔。我立马猜到,老瓜的父亲可能去世了。吴燕垂说,是的,他父亲昨晚去世的,但是他,他竟然要把我的名字刻到墓碑上。 吴燕垂问我该怎么办,这我哪知道。这是她跟老瓜之间的私事,按说,我没理由横插一杠子,更何况我跟她根本就不熟,而是跟老瓜更熟。但老瓜这招也太出人意料了,别说一个
游船离开了码头,向着远处的动物园岛驶去。码头边的楼群,站在楼下看时,只是一栋又一栋普普通通的建筑,船开得远一些,隔着波罗的海的这一湾海水望过去,同样的楼群就变得鲜艳夺目起来。这个旅行团来斯德哥尔摩两天了,两天里满眼都是蓝天白云,连领队都说他们的运气太棒了。这船上有两个中国团,眼下,五十多个中国游客蜂拥到船尾去拍照,甲板上一下子空空荡荡了。 出了国,也忘不了玩命地卷,非挤到一块儿不可,谁都拍不好。
驴 叫 看了波兰电影《驴叫》,是导演杰兹·斯刻利莫夫斯基向世界电影大师布列松的《驴子巴特萨》致敬的一部影片。 《驴子巴萨特》是一部黑白片,讲述一个名叫巴萨特的驴子的命运,主题暗黑忧伤,看得人心痛。 《驴叫》虽是一部彩色电影,但色调被过滤过,光影斑驳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驴的叫声是怎样的?电影《驴叫》给这头驴子起名“EO”,咿——欧——正是驴子的叫声。 在中国西北农村,驴子是最普通的家
一 据说“叻沙”这两字,是译音,统一汉字写法前,有许多版本,比如“辣沙”。我三十多年前到新加坡,第一次吃到它时,以为是“拉撒”这两个字。心想,这种食物,无人推荐,我是绝对不会碰的,看起来黄腻腻的一碗,黏黏稠稠的,名字又“拉”又“撒”的。当时我看着摆在面前的“拉撒”根本不愿动筷子尝它一口。坐在我对面的新加坡朋友,也不明白我疑惑什么,我只笑而不语。可他非强迫我吃一口尝尝,他说我就不信你会不喜欢。原来
1 大地上的草木,要说与人类不存在某种呼应、契约,我是难以相信的。比如最不受待见的杂草、灌木和不知名的树丛,凌乱无章参差生长在地面上,它们的出现看起来很自然,很随意,充满着原生、野性的气息。可一旦进入草木内部,你会发现,没有哪一种是可以忽略和辜负的,它们自身具有的丰富药效,一一对应着人类肉身的种种疾病,有的草木还作为神符,以祭祀等方式,跨界抵达另一时空。 万物静默如谜。我想说的是植物水杉。勾起
一 从布尔津到喀纳斯湖,是可以一日走尽沙漠、草原、林海、峡谷、云端、激流、险道等人间奇景的。路险,但有渴望喀纳斯湖的暖流热着,心“字”似乎也就成了流云,也就在心壁的纸张上,留下了行行的墨痕了。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碎石坡时,阿尔泰山的心跳正顺着轮轴往骨缝里钻,路成了铺向云里的梯子。云杉在风里张着针叶喘气,松脂的腥甜混着昨夜凝在针尖的月光,被近午的日头逼得冒出汁水来——这股子野气霸道得很,三两下就扯
朋友从老家来,给我带来新鲜的下树杨梅,看着一颗颗黑如火炭的新鲜杨梅,来不及洗,立即抓一颗,放进嘴里,牙齿一咬,酸甜迸溅,满嘴的甜,满嘴的鲜。 我老家是林区,山上山下,全是绿叶茂盛的树林和竹林,十来栋小木屋散落在深蓝的林海里,屋前屋后,山坡上,梯田里,道路旁,乡亲们种着各种果树,杨梅树、梨树、李树、橘子树、桃树、栗树、枇杷树、杏树,果实挂满枝头,伴着树下路边开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紫的、红的、
诗歌的创造力是一种共享,是鲜活的交谈,是无尽的聚会。2025年8月,“南方的绽放:2025广州诗歌之夜”,十多位中外诗人使得广州成为诗的共同体。南方是诸多写作意念的共时在场。大地存在永恒的诗篇,就像在南方土地上诗人找到自己的秘密,找到原本的属地。《广州文艺》决定为此做一期诗歌专辑,这将是诗会散去之后的另一种相聚。 北马其顿诗人尼古拉·马兹洛夫说,广州跳动着诗歌、友谊与爱的光影,他希望用一篇散文来
藏身单车与霓虹间。推开无闩的门,你领我走进一间茶室,厅堂恍如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木梁撑起天花板,墙色似白鲸之腹。两种感受交叠而来:好像误入圣地,又仿佛故地重游。 一个女子——我发誓亲眼见她飘浮在红檀木上——递来橘子的精华。果皮经过曝晒,蒸干了所有庸常。我一生追逐万物之魂。我写作,只为沥干墨汁,去粗存精。屡屡失败。我追求的那杯茶,唯有在苦痛之日方能饮下。这正是西尔维娅·普拉斯或玛
1 在广州,沉睡的巨龙在甘蔗的甜香味中 醒来, 它的鳞片在孤寂绵延的珠江上闪闪发光。 昨夜它挥动翅膀之际,点燃一万八千公里 外的锅炉。数百名男子在蔗渣燃烧的火 焰前舞动,倾泻着自己的悲伤。大地震 动,甘蔗飘香。 焚香袅袅,巨龙应食。 集市人声鼎沸。 香料无尽,尘埃弥漫。 霓虹灯,蚕茧, 广州在隔岸传来的歌声中熠熠生辉: “蔗糖!山核桃!棉花!”女人们沿着土 路
行至白云山麓, 一把红伞翩跹。 欢快粤语小调, 升华此地丰貌。 白猫背缀灰斑, 悠然戏耍枝端, 白尾蓝地鸲相伴。 绿色画框环抱, 最苍翠的风景。 写作是内心的修行, 向外界诞生。 石阶路径, 通向云冠之巅, 繁星对下界微笑。 黄红黑的蹊径, 通往群山秘藏, 动词隐匿之处。 在山的血脉里, 生灵低吟颂歌, 流动前进向生命礼赞。 在白云山, 可见珍珠绽放万丈光
心雨 今天下雨了, 不是泪水, 亦非雨水, 是沉寂已久的灵魂, 淋湿了枯干的词语。 离别之歌 当夜色降临…… 莫尔纳①敲打我的大门 命运的海浪加速流动 在思念的迷宫,我醒来 这时,我心灵的天空 一片黑暗 我内心深处呢喃 一首离别之歌 这满是悲伤的曲调 对我反复诉说:“唉,离别 是缓慢的痛苦” 夜色降临…… 莫尔纳敲打 像骤雨落在心头 译注: ①莫尔纳(M
石门仙境 晨光透过两道石壁 宛如一对守望的狮子 在天池之巅,坐看花海翻涌 负氧离子在林间无声漫游 光斑在石莲幽谷洒落碎金 飞瀑垂下千尺银链 把每一滴溪水串成水晶 芙蓉栈道随四时流转 白红黄的幻象层层开合 当梅瓣飘落无痕 岭头的油菜花与桃花 已点亮春天的眉眼 一步一境拾级而上 穿过石林与乱峰 金光中天堂顶石门开启 心与万物同频: “凡抵达者,皆为新生。” 南国印象
小巷深处的哲学 越秀路上,处处繁密的花草气息 热闹也好,隐私也好 无休止的争吵与缠绵亲吻也好 都藏在这曲折幽深的小巷深处 千年前,六祖早就在这里说过: 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 是你的心动 所以,那些寺庙外的喧嚣与你何干也 北方开阔疏朗无所遮蔽 南方深藏一点禅在茂盛树木之中 真的已与世事无争了吗? 画外音说:不是春光太诱人 是你的心,至今仍未安分 荔枝记 我慕名而来时,增
1 该发生的,没有发生 昨天是一个失败 今天,我来到胜利宾馆 渴望今晚是一场胜利 聚集在宾馆大堂的诗人 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 个个像是胜利者 只有诗歌知道,谁获得了胜利 我关上716房间的门 写下一首诗,一首失败之诗 我无法安然睡去 2 在乘车去天河的路上 我们谈起往事 你提起未能遂愿的异国之恋: 一头老虎,被囚于内心深处 你用记忆的肉块 把它喂养 你借幽暗的
流动的珠江水影,咖啡椅转动 新古典主义的彩色下午 一只“布库布库”法式口音的鸟儿在古榕 与古樟间跳跃 小片印度薄饼是它今天的轻餐 静下来!诗人们 看看咸丰年间的拾翠洲 听听那万千心声织就的闷雷 镜头拉到露德堂 修女们从尖拱门鱼贯而出 阳光在棱垛闪过 建筑师帕内和他那受不了潮湿气候的妻子 在劵廊小歇 远处涛声汹涌 英国船长驾着汉口号逃窜江心 …… 我展开折扇,要摇
最近,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成为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谈到匈牙利,我们都会想到布达佩斯,想到多瑙河,爱好文学的人还可能想到马洛伊·山多尔、凯尔泰斯·伊姆雷等等文学巨匠。匈牙利出了很多作家,布达佩斯更是一座文艺之城。生活在广州的我们,该如何想象广州与布达佩斯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文学,这两座城市估计不会有过多的牵连。本期特邀翻译家、作家余泽民与作家王威廉围绕广州与布达佩斯两座城市的生
王威廉:泽民兄,托高科技的福,通过线上视频又见面了,十分亲切。感谢你接受《广州文艺》《“广州+”城市文学论坛》栏目的邀请。谈到匈牙利,谈到布达佩斯,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你我相识多年,情谊颇深。至今仍清晰记得2019年我去欧洲访问时,经兄邀请,到布达佩斯参观,你特意安排我住在家中,那几日的款待温馨而周到,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温暖而感动。那不仅是旅途中的一段停留,更是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文化栖居——我
城市是文学叙事的重要载体,每一座城市的文学都因地域历史、文化传统与社会语境的独特性,形成专属的叙事范式。广州作为岭南文化的核心枢纽,其文学叙事始终缠绕着“市井烟火”与“海洋开放”的特质,记录着中国从近代通商到改革开放的社会转型;布达佩斯作为匈牙利的文化首都,历经奥匈帝国兴衰、二战创伤与冷战分裂,其文学叙事始终背负着“历史沉重”与“身份困惑”的印记,书写着民族在动荡中的挣扎与反思。学界多关注二者叙事
导读:唐诗人 讨论:陈洁莹 詹咏欣 曾沛怡 燕昊阳 唐诗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朱山坡的新长篇《蛋镇诗社》,与前面出版的《风暴预警期》《蛋镇电影院》构成“蛋镇三部曲”。这三部小说,并非刻意冠以“三部曲”说法,它们在题材、文体、语言等方面都保持着一致性,内部的人物、情节也有延续性,它们从不同维度共同演绎着“蛋镇”故事。就最新的《蛋镇诗社》而言,有三个特征让我印象深刻。首先是语言的诗性化。《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