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中秋节,我住在北美汉密尔顿柯盖德大学的校园里,晚上,明月当空,巨大而冷漠,亚当斯照片里的那一个,像是一块青白色的铅锌板。那时候地面还有些朦胧的光,山脉已经黑了。有个农夫在地里干活,初升的圆月照耀着他,他无动于衷,自顾自地收拾着一陇生菜,一筐一筐地朝卡车上搬。几头麋鹿站在他后面森林密布的山脚。一条河微微发亮。除了那个农夫,地面上看不见一个人。一轮满月无人在意,这地方的人们不过中秋节。我像个宇航
我的老家,四川达州,位于巴山之南,翻山北行,最大的城市,便是西安。四岁那年,西安城出了件大事,陕西省作家协会呱呱坠地。直至前些天,方知自己懵懂岁月里,居然有过如此显赫的风云际会。痴长四载,便与这家堂堂作协成为“兄弟”,凑巧得让人三生有幸。终究又不踏实,随即省悟,我的概念愚不可及呀。黄口小儿,若论学历,仅为幼儿园中班;而那时最年少的作协会员,也是我十足的前辈。 初二时,结识一位高三校友。当时他已辍
当了多年的编辑,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和一些名人打交道。当然和名人打交道并不意味着你亦是名人。有时,朋友们聊天时说,你接触了那么多的名人,可以写一下吗?想写吧,又怕有“傍大款”的嫌疑,有时你不知哪句话让人家不高兴。写名人的文章,虽可抬高自己,但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进去。你是好心,但未必都能得到“好报”,往往是取悦了别人,尴尬了自己。 记起了老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
1 隆冬的天气,碎石道儿两侧都结满了冰碴。天黑得如同泼了墨一般,风也耗子似的,不停地往人衣领裤腿里钻拱。三五酒客都拢着手,低着头,往陈二的小酒铺子里奔。远远望着,就他那儿还有火光。酒气顶开了帘子,拽着矿上的工人的舌头和胃,方圆三里之内,一个也跑不了。 李大可才拧身用膀子顶开棉门帘,里面的人都叫唤起来,连说跑了热气儿。但一见是他,都打自己嘴巴。李大可也不言语,坐下叫了壶烧刀子,配一盘猪耳朵,一盘
去高铁站路上,我估摸为时尚早,就想着去一趟新校区。门口路面荒芜,偶有黄泥裸露,路旁香樟枝叶稀疏。我将车子往路边一靠,跟随学生进入校园。时近深秋,校园里落木萧萧。年轻恋人在枯黄草坪上席地而坐。几座造型方正的大楼环绕着巨大草坪,草坪当中耸立着几近干涸的喷泉和不锈钢雕塑。我走了十来分钟,看手机地图,仍在东侧晃荡,心想这地方真够大,加快步伐往门口走。 车进停车场,接到毛豆电话。他急吼吼道:“兄弟,我已经
柳牧溪向我们嚷嚷着要离婚十几年了,却一直没有离,我们六个常聚的高中同学,有一半离婚了,每次喝酒喝到畅快淋漓时,他都举起酒杯,薄薄的嘴唇变得鲜红,仿佛鼓足了离婚的勇气,离,明天就离!我们只笑笑,酒壮人胆,但事实上,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老柳的老婆,我们都叫她小顾,其实并不比老柳年轻,圆脸,不胖不瘦,短发,好像她从年轻时就一直这样没变过。许多年前,老柳还是小柳的时候,向我描述过他第一次看到小顾的情形。
1 吃了晚饭,儿子一推饭碗,进了自己的房间。 别玩手机啊,回头把眼睛都看坏了,在儿子关门的一刹那,她的话一半儿被带进门里,一半儿被关在了门外。她只听见儿子在门里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没了动静。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晚饭简单,一荤一素,荤菜是肉炒青笋,素菜是炒芹菜。都是儿子爱吃的菜,一家五口人有三口人不在家。男人和两个闺女在外打工,家里就剩下她和儿子。儿子是她的掌中宝,虽然上了初三成了半大小
以前,山东临海地区有一个叫田庄的村子,村里有一家逃难的外来户,户主叫李进财,是一个使鞭高手,传说他一鞭能打断石条,人送绰号“断石李”。 这天,李进财吃完午饭正准备去洼地筑田,本村郑甲长领着一个穿长袍的年轻人来了,进财赶快将二人让进屋里,擦了擦板凳让他们坐下。 甲长说:“李师傅你不要客套了,俺们有事求你,你赶快拾掇拾掇走起。” 甲长是有身份的人,又帮进财办过事,说是相求,其实是指派。甲长继续说
章化走出来,渔网晾在横亘屋顶的木杆上,水沥沥拉拉,地上的土像面团一样发起来。渔网很硬很重。他扛着走到一片死黑的鱼塘边。网没撒开,他不太会撒,拉上来都是纠缠不清的水草,泛着银光,彼此牵扯哀号。他又费了很长时间把水草清理干净。他把网子挂好,然后回到自己床上。父亲的鼾声猛停。 章氏族民带着许多包袱往祠堂赶,布包袱打开,露出一把黑檀椅子。他们把椅子来回擦拭三次,坐在角落,攥着布,用手指来回捻。今年秋日格
阅读千禧年之后出生的新生代作家小说,总能唤起早年阅读新时期作家作品的感受。那种对“当下”的迷惘,对“根性”的追寻,尤其是对新锐表达方式的痴迷,直接而强烈。这并不是说某种思潮或写作潮流的重来,事实上,这反映出的是同样处于变革时代的两代作家,在对来路的追寻与对未来拓进的主动思考。他们的迷惘与探求,建立在感性与理性的协奏中,直观当下,血肉丰满。 郑皓文的《腥汤》呈现出一种压抑而诡谲的风格,小说经由主人
游向蓝色的海 一只蟹 生命的结局 在属于人类的社会中 多了清蒸或辣炒 它在被诱饵捕捉的那一刻 是否也会想起小时候 老蟹告诉它的如废话一般的哲理 我的诱饵是什么? 是每日都可以唤醒我的日光 还是夜都会为我变成的粉色 是星空都被嵌入天花板里 还是四季的风都如一日温暖 是属于我的海面是蓝色的 还是慌忙过后的故作镇定 我走在大海的边沿 一片灰暗 而不是蓝 我在沉思人类是否进
当下的青年诗人肯定会思考一个共同的难题:如何在同质化的生活中创作出不一样的诗歌。每位诗人都无法回避这个挑战,但对于青年诗人来说尤为特殊,因为他们的阅读、思考和阅历都处于生长的阶段,正向一定的高度趋近,不过换个角度看,这个“生长”也是诗歌的独特选题。我读了23岁的青年诗人穆承军最近在《天津文学》《天津日报》等报刊发表的五十余首诗歌后,受到启发,所以就借助他的作品来谈谈这个问题。 青年正是张开眼睛看
1 小镇到县城这条公路,原称“倴司路”,因为小镇叫“司集”,县城叫“倴城”。后来,有位权威人士指出,这两个地名无论怎么组合,路名都不好听,要么不吉利,要么滑稽。于是路名被取消了。路从此失去了名字,小镇的人都叫它“去倴城的道上”,我则文绉绉地称之为“通往县城的路”。 姥姥一辈子没离开过小镇,但最终还是去了县城——全县唯一的火葬场在县城。姥姥生前没去过县城,但一定常听姥爷讲起。我没见过姥爷,我们在
在南方,田野是一根纽带,把山、村镇和城市串连起来。 南方是雨水的南方,雨水像淘气的孩子,撵着阳光跑,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笔,不断地涂改田野的表情,一场雨后,绿了,又一场雨后,黄了。田野用风风雨雨的调子,用这种色彩的更替来界定自己的身份。 ——我在南方,我是南方的田野。 除非冬天,田野才是另一张面孔。炊烟还在屋顶升起的年代,田野上堆着草垛,跟人差不多高,东一个西一个,像童话中的房子,沐浴在暖阳
面对着我的身影我的视线,书房的窗台角落怎么就横空筑就了一只鸟巢呢? 窗台的宽度才一巴掌左右,铝合金的防盗窗又向外推出了三十厘米的空间,两边各摆放了一盆燕子掌,中间为观音莲间插着叶片厚实的小王子。小王子的一簇红黄相间的花朵正在明媚地盛放。 正是这诱人的小王子的花朵,让我发现了窗台上的鸟巢。 那天是星期六的下午。午休后,我烧了壶咖啡,来到书房。从写字台的对面步到窗户边,想拍一张小王子的花。倏地,
立夏之后第二个周末,读卜寸丹《物事》的时光简史,其以农耕文明的二十四节气为引,次第拨开思亲的源。四邻无人谈笑哭泣,有虫鸟唧唧作声,有远远车鸣夹杂机械轰鸣,而书中太阳周年运行轨迹的黄经度,以及我历经过的农耕生活,就开始澎湃。有“风”来仪,叩响门铃的人披着风的外套,像我爷爷和他的土地,在那时的春天其颜灼灼。 春之农耕节气,爷爷曾赋予它特定仪式,以立春为先。立春,他花两三个小时炖红烧肉,蒸芽菜腊肉包做
我一次次回到村里,在那排宅基地边徘徊,那棵老白蜡犹在,蓊蓊郁郁,洒一地浓荫,可老屋不在了,盖老屋的那茬儿人也纷纷故去,四十年前盖那排老屋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我们这儿流行定娃娃亲,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人际关系广的,家中孩子早早就定了亲。再不济,有一排敞敞亮亮的屋,孩子定门亲也不是难事。我都十四了,弟弟十一,还没个提亲的,娘急火攻心,三天两头牙疼得饭都吃不下。稍微好些了,又走东家串西家,
蚂蚁沿着劳作的小径回家了 我沿着蚂蚁的脚印回家 细草般的人流涌向粮食的天堂 小池塘的水还那么浅 像我凹陷的眼窝 池里的小鱼总也长不大 苇叶暗中积蓄粽子的清香 村头柴垛似的留守老者 静待着日暮的火苗 往返的黄鸟一只又一只 嘴里衔着紫色豌豆花 五月的麦穗,从家门口 一直秀到了天涯 五月,艾草从天涯 一直绿到了屋檐下 我惊诧于这偌大的原野 蚂蚁似的乡亲,他们将 微小的满
二 舅 旧戏楼由几根木头柱子支撑 彩漆掉了不少 看上去暗乎乎的 二胡声也暗乎乎的 二舅只拉二胡。胡茬儿脸 风刀子削去多半 清瘦又孤独 他会一直盯着花婶,将一折戏唱完 听戏的人几乎都散了。花婶披上补丁衣裳 不忘拧拧我的耳朵 红嘴巴凑近—— 手帕儿给他有没送去? 花婶嘴里的他不是二舅 二舅其实也知道 二舅朝月光走去 被二胡拉长的影子,突兀又清冷 我扮演了自己 我的
江泳游到航标塔 该给你补发一枚金质的坐标 使荣耀和梦想不再沉沦 幽暗的昨天,仍然太深 我只能拾起今夜散落在江面心形的曲线 追梦,有人守着大风大浪什么都不说 懂你的人星星一样在天上 你始终浑然不知陷入水中的陷阱,提醒上岸 从遥远的岸堤,我帮你憋足最后一口气 蝉声声 站在高处,像不谙世事的一群歌者 喜爱替紫穗槐和枫杨瞭望对江的动静 或清晰或模糊 无论将会发生什么 都能坦然面
雪 白 雪花在一夜间 将所有的心愿实现 让大地实现安静 给秃树染上白发 慰藉一生的那些孤独 让它们善终安谧 在山间溪畔 雪花集体献出温暖 紧紧拥抱着这些平日里 寂寞的野性 让它们不再喊叫 平静如最初的单纯 还在人们的回忆中 占据一个主题 没有恩怨与世俗 融入日常生活 让长在大地上的心情 靓丽起来 此刻,久居闹市的 灰黑情绪得以一一释放 雪 阳 含情脉脉。
沸 腾 暮光渐升,公园里人影已稀 海岸 骏马 拥吻 白浪 钢水 吊车 狂放的舞姿 频频闪回的欢腾的场景 乐音空灵迷幻 渺远而嘹亮 罗马尼亚旧电影《沸腾的生活》 主题音乐正在手机里播放 而货运火车踩着乐曲的步子 从头顶隆隆驰入 苍茫暮色,辽远天廓 几颗疏星已然悄现 步道上双腿越来越轻快有力 一颗心攀援着旋律上升 同此时的暮色、天空、火车和 爱你的心一同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