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光亮起来时,女孩和李兰被投放在一条河流的正中央,据说,这是进入森林的唯一途径。 最初的几批勘探者直接将落点选在森林内部,他们的遭遇惊人地相似:在扎好帐篷以前,暴雨便毫无征兆地落下,随后洪水奔涌而来,冲散了原本的队伍,幸存者只能发出求救信号,请求外界帮助他们撤离。 比女孩她们早一批抵达的勘探队发现了这条河,他们顺流而下,进入森林,成功地在里面驻扎,并记录下一些与植被和地貌有关的信息。那段
一 地铁三号线上真的有人在表演腹语。 是我亲眼所见。可响指死活不信。我张口为他草草素描:那人穿件棉麻长衣,牛仔裤膝盖磨得油亮,踩一双衰老过度的皮靴,手上套了只玩偶。三号线黄龙体育馆方向,末尾一节车厢,每天早晚高峰他会固定现身,霸占东南角,手偶龇牙咧嘴,喋喋揽客。为祛除这桩奇谈的虚构成分,我特意跟响指透露,我还扫码付费看过一段,如假包换的腹语表演。 响指白了我一眼,烫卷蓬乱的头发在风里招摇,显
一 我第一次看小叔比赛的那年初夏,连续下了好久大雨,黄浦江水上涨得厉害。父亲和我出发得早,他提议去杨树浦江边看水。岸边的浪腾起间,仿佛豁出一个能将整个江面掀开的口子。再回到大路上,喧嚣的人群涌过,暑热逼近,我看见足球场。 那是一九五〇年厂际大联赛,上棉十七厂对战机电队,主场各赛一场。前一晚父亲和工友看球回来,在饭桌上讲,机电队后压,吃住十七棉前锋,闷声踢个一比一。他们很有气势:明朝到“龙头”再
1 赵菲来在换乘通道里向前走,人群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水流,一条流向市区,一条流向郊区。赵菲来有一个瞬间想停下脚步,但这在早高峰时刻几乎不可能,她每次都在想竟然有这么多人,真的有这么多人,要在每个工作日上班。牛仔长裙的裙边总是勾住鞋上的金属搭扣,单肩包渐渐滑落,披散的头发捂得她后颈出汗。狼狈的赵菲来走了五百米,九号线挤满了人,十足的冷气把她吹得打了一个寒颤。静音的手机贴在裤子口袋里振动,赵菲来腾出一
塌方发生在凌晨十二点五十七分,或者更晚些,这段时间许泽安的手表出了问题,走走停停,未必作得数。至于塌方本身,此前他脑子里预演过不下千遍,似乎早预感到自己这辈子或迟或早总会撞上这么一场。避不开,躲不过,铺天盖地,不由分说,除了称之为宿命,基本别无他法。 是夜情形和以往并无不同。为了要凑台车的时间,他同助理小张捱到接近十一点才往工地上走。远远看见塔吊抻着巨臂,天又开始落雪,路灯的扇形光晕中,一片片,
上海有一条金坛路——我知道这件事时很惊讶,从来没有想过家乡小城竟然还有资格用来命名一条上海的街道。如果这条路真的以金坛这座城市命名,那么它一定很有些年头,因为一九八三年金坛县被划入常州市,一九九三年又撤县改市,二○一五年撤市为区,并入常州市,而上海甚至没有一条路以常州命名。但当我检索这条路命名的由来时,我发现这只是一个谐音笑话。一七三○年江苏巡抚设立的“分巡苏松道”从苏州搬迁至上海县,改名为“分巡
我曾有幸在八大道目睹过一次“游神”,这是源自闽粤地区模仿神明巡游的民俗活动。每年春节,锣鼓声一响,游神便开始了。舞龙舞狮穿街而过,若干身高两米、披着锦绣华服的“神明”走在队伍中央,步伐缓慢庄严,其中有挥鞭开道的马夫、手持荷花的仙童、身披战甲的将军、头戴花翎的世子,还有英歌队紧随其后。 八大道是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一个华裔和犹太人聚集的街区,早年曾属于挪威移民,“二战”之后逐渐衰落,如今成为新兴的华
爷爷用微信对我发出视频通话的邀请,我装作视而不见,现在我后悔了。 严格来说(当然这也是因为我读过的书让我能够具有这种“严格”,能分辨出这种“严格”绝非什么好事),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思念过亲人,甚至到了上海,离家一千公里以上仍然如此。这首先大概是由于我能够思念的亲人太少了,以至于我从小就没有经受过这种情感上的训练。我的父母,当然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对父辈的感情,但我觉得大概也是淡薄的,因为回想起我完
透明的橙色胶囊,旅行者金唱片 壳外面是痛苦,里面是睡眠 来自一个遥远的渺小的国度 对于足够熟练的女人来说 长长的药品说明书已无需阅读 她们偷走飞船,逃离疼痛的共同体 水藻中劈下球状闪电,还有 海浪、鸟歌、脑电波、查克·贝里、 贝多芬…… “你好。” 一束电波在宇宙边缘无声地航行 等待溶解,等待释放,等待涌现 许多礼物一般的宁静 (黄艺兰,一九九九年生于上海。复旦大学古籍所博
太阳给予万物温度和光感 作为发光的核心 也造就了一切事态的加热与焚毁 她痴迷于那金属制的桎梏 枷锁之下有松弛的疲态 炽热灼烧,于火凤凰的双翼之下 百般打磨的重锤 在铁砧板之上制造星光 火花连缀出灿烂的花朵 有家人在饭前祷告 为了这些食物和不确定的晚宴 在剔透的晶莹与烛光闪闪之中 披头士暗中奏响摇滚乐 普罗米修斯已松绑 (刘臻鹏,江苏人,二十六岁,曾获青春文学奖·诗歌奖等
水开得很大了,它哗哗的溃势 仍保持着圆柱形的纪律。 香气隐约,苦心煞费。 加热,像是某种奇怪的怀疑论, 仿佛又急于迫令 宇宙稍稍膨胀它的一点。 嗯,宇宙。我肯定我在内心里 几乎笑了,就像电视里 看到有人夸张地败走。 就像看到整面纯黑的液晶同样 均匀得无计可施。 好吧,小气候已经热了。 击打。击打假窗外的塑料芭蕉。 (冯铗,本名李骏飞,二○○二年生于浙江温州,曾获第十三届光
这尊沉思的雕像,书桌上…… 残破不堪的面孔,被雕刻的工匠剜去双眼 留下指纹。伸出食指,我们 噤声。 那些巨大的回音,每个人 都能列举他们的名字。打破戒律的 是我,从空洞的脊髓中, 抽出一株水仙 贫血的突兀,眼睛学习着观看 太阳变得有声响,在细小的裂缝里 张开嘴的是我,让屋内变得冷清而寂静的, 也是我。 常常我羞愧。水滴离屋顶太远。 什么在幽灵的血液里走动,何时是荒年的 尽头
续写已经没有必要。白鸽打翻了 墨水瓶,传奇在为自己立传。 高压线缠绕的抒情诗。稍不留神, 就会被一个蹩脚的比喻绊倒。 一定是弄错了,你因命运的闪电 而震颤,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只知道,当沮丧的作品成为 病历,我们终将咽下甜美的胆汁。 你错过了所有伟大的镜头,现在 一切时髦的语言,都将对准凯撒羞赧的 雀斑。 这是一个没有诅咒的世界。你无需祷告, 但你害怕无神的教堂中,那咯咯的
这附近,你像是服下了很多酵母 快要瘫软一旦走出空调幽默的暗室 而同类的讥诮眼会隔着玻璃估摸 证据把水银升高了,就快送到嘴边 换我来讲述,笑话你总归第一个 人呀,都不可靠,随时要融化 好似脉冲。元凶乃是热情的温度吗 你用群氓归纳她们,群氓就笑纳 你的鼎鼎大名。小鬼,我还记得 遥远光年,你躲藏在树林的雷达里 等候我。但从来我都是须臾经过 我携带众多的水汽,让你变得淋漓 沉浸着,
她在屋子里写了一整晚 写三个人相爱,在兔子的洞穴里。 公平与斗争都像精神疾病 简洁,再简洁。她硬着头皮陈述 缺席者溺毙,舌头掉进沙子里。 无力的地方抖抖手,白日梦游的 后遗症。比起讲故事,她更在乎 卡住喉管的地方,一股子胡萝卜的 腥。是不是过敏?她继续写:刚刚 结好的血痂泛痒,兔子爪子锋利。 夜更晚,幻想更蓝。蓝色的苦寂 她冲一杯茶,缓缓,再缓缓。 岛屿复活,相爱的人回避,
把左臂擦洗干净,他才决定纹锚。 过去在山中。他最笨,更不懂 风水在哪里压着他的阵脚。 船,都画在墙上,波浪线太客观了 他总买笔,给江水换天空的颜色。 后来在县城。中学是对耳钉, 克制着他从冷笑中习得的听力。 那三年只有钥匙,响得像是 经历过生死,总替他挡在胸口。 前年在码头。终于给自己和行囊 买下一张单程票。还好有船 令青山逐渐远,湍流也足够 将他的不舍全部冲上险滩。 昨
一 叙事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一门古老的手艺,而小说,是典型的叙事性文本。自从开始写小说那天起,怎么讲故事,就是我时时会想到的问题。但在搞清楚怎么讲故事之前,还得搞清楚更为重要的两个问题:一是,我们为什么要讲故事;二是,我们需要讲什么样的故事。 为什么要讲故事?或者说,为什么要写作?追溯到源起,必不是为名利,而是为了诉说,为了安顿自我。 宇宙广袤,是一个以超光速不断扩展的物理世界,这个冷冰冰的并
第一卷第二部库图佐夫总司令登场 ——文采与话术永远看《文心雕龙》。是我初中美术老师告诉我的。我问,那是文论不是画论。老师答,一样。 查白话翻译,丧失耐心,违背师嘱,没看下去,得等到中年恶补了。 上节提到,第一部“猛搭线,不出彩”。出彩,是得观众喝彩,书场戏园用语。彩,也是赌资。明清下围棋要带彩,遗风海外,曹薰铉一代韩国高手间下快棋,输了请一碗面。不带彩,没兴致。 有人输的次数多,该请三碗请
1 隋海莹嫁给我的姥爷王春台,并没有那么张灯结彩、喜气冲天,主要还是因为娘家人不守约定,本来说要陪嫁的几百亩土地突然落了空。说起来,姥爷姥姥都有志气,两人去到县城北门内一个小小的角落,开了自己家的小药店,认认真真做自己的郎中。一个县城新来的郎中,再怎么也不会大受欢迎,很难迅速立足。但是姥爷从关里老家一路奔波而来,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和孩子,回首河北老家,大约是一片贫寒的记忆,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我独自坐大巴从新首都波德戈里察去了旧首都采蒂涅(Cetinje),斯拉维察没有和我同行。她的“英国思乡病”突然发作,想回伦敦待上两天,重新触摸大不列颠现代文明在她身上留下的“觉醒的印痕”。 “周末我去采蒂涅和你会合,正好,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过向往的深山生活。”她给我留言。人在旅途,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且三十分钟就能抵达的地方,何必纠结于是否有人结伴。从大巴车上走下来,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迷你的旧日
我理解的陶罐 不是美人怀抱于胸前的器皿 不是一幅画 勾魂摄魄的意境 我理解的陶罐 需要有雨水穿过房屋的漏洞 需要父亲在雨中整理 屋檐的稻草 需要母亲仰起脸来 替接漏的罐子喊出叮咚之音 ——王计兵:《陶罐》 一、群众文艺 《赶时间的人》二〇二二年七月开始在网络上火热传播,王计兵以“外卖诗人”的身份被读者熟知。在此之前,王计兵已有多年文学创作经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王计兵将第一